小棠

第三章

 

下班之前，朗姆洛把参与群架的队员叫到场地中间站了一排，冬兵作为老大，被勒令站在对面看着。朗姆洛从左到右在这拨队员屁股上一人给了重重一脚，走到冬兵身后，靴子都拔地而起了，最终放下脚伸出手，死命地把冬兵的头揉了一遍，冬兵扭动反抗，朗姆洛就把他的脸也搓了一圈，直到冬兵皱着眉头扁着嘴气鼓鼓地放弃了挣扎。

“一百个俯卧撑，现在就开始。”朗姆洛说，“你——”他指指冬兵：“你做单臂的，用肉长的那只手！”

少年老大带着他的成年小弟们集体开始动作。

“我有没有说过冬兵是保密的？”

“说过！长官！”

“那你们是不想在我这儿混了？”

“晚上看不见！长官！再说，没人知道冬兵到底是什么，长官！”

“一百五！闭嘴！”

传信兵在门口通报，皮尔斯叫朗姆洛和冬兵上去。朗姆洛一挥手：“告诉他，冬兵正在挨罚，没空！”

可惜一百五十个单臂俯卧撑对于冬兵来说还是太多了，他做到九十之后就慢了下来，几乎要间隔很久才能撑起下一个。他的小弟们苦着脸在旁边看，直到皮尔斯亲自从楼上走下来找冬兵。朗姆洛已经悠闲地看完了三分之二本杂志，皮尔斯站在他面前：“中止一切活动，你和冬兵，现在到我办公室去。”

冬兵的动作并没有停下，皮尔斯认真地观赏了一会儿，嘴角动了动。

朗姆洛解散了他的队员，冬兵重重地扑在地板上。

“他站不起来了。”朗姆洛摊手：“同样是三个人，您可以开始说了。”

皮尔斯选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下：“三天之后，冬兵要去暗杀国务卿，计划案已经设置好，冬兵需要做好他份内的工作。”朗姆洛觉得自己也有必要坐下，这看起来不是一场简单的、关于冬兵昨天晚上跑出去打群架的讨论。“同时，我要你的贝塔队为冬兵做掩护支援。这三天的演练模拟任务，你来负责。”

“我演国务卿？”

“你总不能演冬兵。”皮尔斯的脸上浮现出一点笑意，随后站了起来，向还在地板上挣扎的冬兵伸出了援助的手，可是冬兵并没有看见或者并不准备接受，反倒用机械臂撑起了上身，问道：“剩下二十七个，我可以用左臂完成吗？”

“滚起来。”朗姆洛恼怒地将那本杂志扔在座位上，翻越椅背来到皮尔斯身边：“计划案在哪儿？”

皮尔斯说：“今晚做好电子模拟之后，会送到你的公寓。”

冬兵爬了起来，站在朗姆洛身后。皮尔斯问：“最近过得好吗？”

冬兵点点头：“很好，长官。”

皮尔斯也点了点头：“你们要充分准备。”

“我们？”朗姆洛反问：“我的劳工合同里没有暗杀这种工作项目。”

皮尔斯踱步离开，乐得回头一次：“现在有了。”

 

代号为“破晓”的暗杀任务，预估生还率为百分之二十五。朗姆洛对战备部门总是把生还率和可信度之类的数字写在报告最后表示愤慨，冬兵才看到一半，朗姆洛把厚厚一叠行动指南都抢了过来：“忘了吧。”冬兵有点惊讶：“这是命令。”

“你这么想死？”

冬兵深呼吸了一次，嘴唇动了动。

“说。”

冬兵摇摇头。

“我命令你说。”

冬兵挪开目光：“这个数字，应该不包括我。”

朗姆洛两手交叉在胸前，靠在椅背上看着面前的少年——他确实只知道那些他应该知道的事。冬兵的左手揉着自己的右臂，时不时呲牙咧嘴，朗姆洛给了他一条能发热的运动臂带，冬兵认真地给自己缠着。

“我参加过一次战斗，”朗姆洛说，“那时候没有这些，什么行动指南之类的，长官说你们去把这栋大楼拿下，我们就去了。每上一层楼都少几个人，最后爬到顶楼，我们的衣服上往下淌着血，通讯键盘都被糊死了，发不出信号，只能对着直升飞机喊话，任务他妈的完成了，长官。”

冬兵说：“五年前，‘黑帽子’行动，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谁告诉你的？”朗姆洛把行动指南扔回去。

“我问了别人，”冬兵说，“因为你没有阿尔法队。”

朗姆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的阿尔法队在“黑帽子”行动里死光了，负责先遣的戴维队只剩六个人，因此，特战队正式开始编组重建的时候，他只组了两个小队，并且拒绝从阿尔法开始编号。“不吉利，”他对皮尔斯说，“谁他妈愿意在一个死光的队里服役？”

冬兵认真地读着行动指南的后半部分，刚刚洗过的头发垂了下来。

“明天皮尔斯找你谈话的时候，告诉他，你不想去。”

“我不能。”冬兵抬起头。

“你必须这么做。”朗姆洛说：“除非你愿意看着贝塔队一个一个死。”

冬兵挪开目光，开始思考。朗姆洛知道，特战队的每一个人都喜欢冬兵，不仅仅因为他可以毫无倦怠地跟他们掰上几个小时手腕、半夜跟他们出去打群架，更多的原因则是，总在杀与被杀之间徘徊的队员们终于找到了一点儿不一样的东西：他们想尽一切办法跟冬兵玩耍，绞尽脑汁把那些下流的笑话说得让他脸红，他们不断地检测冬兵的技能极限，并且期待着有一天，冬兵可以以一当十地跟他们一起冲锋陷阵，也只有这样，仗打完了，他们还能继续玩耍。冬兵恐怕不会理解这一切，朗姆洛想，对他来说，命令就像电脑指令，而皮尔斯就是该死的回车键。

“我必须去。”冬兵说。他把行动指南局促地拿在手里：“朗姆洛，对不起，这是一个命令。”

朗姆洛打开那些资料：“读读这段话，‘行动要求在十五秒内完成对目标的拦截转向，注意，高速行驶的公务车在转向性能上不同于其他车辆，请行动人员选择相应的模拟车型做不少于四小时的练习’。”他把这张纸贴到冬兵鼻尖前面：“你准备如何在既有外宾又有保镖的车队里认出国务卿的车并且在15秒内让车转向？”

“爬到车上去。”冬兵说，“或者逼停首车。”

“在一条被特勤局、国土安全局重重包围并且清场的街上？”

冬兵顿了几秒：“会有办法的。”

“难怪皮尔斯说，没有人能对你负责。”朗姆洛的拳头攥紧又放开，最后拍在桌子上：“你抬头，看着我。”

冬兵抬起头，眼睛安静明亮。

“你永远学不会说‘不’，对吗？”

“不，我会说。”

“对皮尔斯说？”

冬兵迅速挪开目光。

“看着我！”朗姆洛怒吼。

冬兵吓了一跳，他推开椅子躲了两步：“我没有做错。我必须去。”

朗姆洛抓起笔在纸上画了个问号，上前两步甩给冬兵：“你对此的回答让我一度觉得你的脑筋很清楚。百分之二十五的生还率意味着什么？贝塔队要死一半还多，当然，这个数字可能不包括你，但是你最好搞清楚，战损率里面有你一份，你这个听话的武器。”

冬兵急促地呼吸着：“朗姆洛，你不懂。”

这口气和皮尔斯一模一样，朗姆洛愤怒地抓起一个水果从窗口里扔了出去，很快，街上有人大叫了一声。

“晚安。”朗姆洛说：“明天训练场见。”

冬兵站在那里，等朗姆洛在卫生间拧开了花洒之后才动弹。他打开了行动指南，看到了“其他”部分的战损概率。街道上有人痛骂乱扔东西的混蛋，卫生间里水声震天，冬兵把画着问号的那张纸展平，插进了厚厚的行动指南中正确的位置。

TBC